一部乡土文艺电影,按惯例最多几百万票房,如今《隐入尘烟》却大有破亿势头,这很难不让人想起前段时间「二舅」的爆火。
底层苦难叙事的再度爆火,无疑反映出中产消费者精神层面的某种流变。
往前几年,「底层」在舆论中还是面目可鄙的,大众热烈讨论「穷人思维」的弊处,乐于观赏《欢乐颂》这类将阶级和智识挂钩的社会童话。
而近几年种种事情,成功艰难,资本敌视,既然到不了去处,便惦念起来处。于是为之平反,与其共情,乡土的坚毅故事开始具有抚慰城市心灵的力量。
这当然是有好处的,例如使得《隐入尘烟》这类展现底层的影像,终于得以传播。
就像导演说的:
「我们有5亿农村人口,但在全国8万块荧幕上,却太少看到他们的形象和生活。」
在充斥中产景观的影视圈子里,它却切实走近土地和麦子,在「真实即是抹黑」的个别论调下,它却坦白展现困境和悲苦。
让不可见之人可见,替社会失声之人发声,自然是这部电影的某种本心。
但令人忧虑的是,在情节塑造和舆论交互中,它是否彻底完成了此种本心?
《隐入尘烟》作为一个社会契机,是好的,也是可以更好的。它的矛盾在于,它所拍的人群,恰是最不可能看到这部电影的人群。
而看到这部电影的城市受众,也只从中解读出苦难和爱情,前者是精神鸡汤,后者是小资共鸣,这并不值得过度谴责,只是可惜人们没看到真正隐入尘烟的东西。
豆瓣最热短评「曹桂英常有,马有铁不常有」,揭示出了某种创作性虚假。
片中用「道德完人」的艺术形象,消弭了过多激烈的现实冲突——家庭暴力、城乡矛盾、心理问题、医疗养老,甚至死亡都是一瓶「不给人添麻烦」的农药。
一部乡土人看不到的乡土片,在让城市群体产生关怀的责任前提下,是否应当更真实,更残酷,乃至更伤筋动骨,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。
电影对结构性问题的浅尝辄止,也注定观众更加难以把它看作,一部具有普遍性和根本性的乡土电影,而只是一个农村背景的爱情悲剧故事
——正如抖音发起的情侣「小麦花印记挑战」和无数自我陶醉式影评。
这类廉价的共情表达,显然正如斯皮瓦克《底层人能说话吗》所控诉的:
真正的底层失语,而且以一种被规训的、中产自以为的形象出现在主流视野。
从前对底层的鄙夷也好,当下对底层的共情也好,都不应当成为以「我」为主体的、对底层人民的文化消费行为。
乡土的影像表达,是珍贵的。而作为观众,我们应当珍视这种珍贵。
去尽可能克制肤浅的悲剧式审美,去尽可能看到,那些「隐入尘烟」的失语底层,和他们除了一段悲情故事之外,更想讲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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